我说了这些之后,武汉被外地朋友圈粉了
每逢节假日,总有一些外地朋友向我询问来武汉旅游的事宜。前段时间,受我的一个学生邀请,到郑州去考察两个项目。在那里,新认识了几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彼此保持着在商务上初次见面的那种交流。其中一位从事广告摄影,从十堰开车过去。考察的最后一站,我和其他两位搭乘他的顺风车。路上,随口聊到了武汉。身为武汉原住民我的表达,让车内人都很感兴趣。快下车时,那位开车的十堰朋友说,道轩,我以前对武汉(包括武汉人)的印象是极不好的,但你刚才对武汉的表达,让我对这个城市,以及武汉人的印象彻底改观!我觉得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城市了,武汉人,我们做朋友吧!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外地朋友口中听到类似的表达了,大致意思差不多:以前,要么听说,要么自身经历,对武汉(还有武汉人)印象不佳。听我说了之后,对武汉的印象改观甚至颠覆,也会觉得我这个武汉人很值得一交。
这样的表达,在近十年以来,当着我的面就已经发生了数十次之多。我在想,我到底说了些什么,让武汉被外地朋友圈粉了呢?仔细回想并总结了一下。觉得有个故事颇具代表性。这里写出来,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外地朋友了解武汉的某些方面。
有一次,一个朋友将他广州来武汉玩的侄儿拉到我面前坐下,据这位朋友说,这个16岁的年轻人对武汉很反感。让我给这个男孩讲讲武汉。我想,让一个反感武汉(或武汉人)的年轻小伙,被一个武汉的中年大叔“强制教育”,怎么开口,大抵都可能是翻车现场。
我放松了一下自己在地面抠出两室一厅的几个脚趾头,深吸一口气。对着这位少年说,我没有兴趣“教育”他,唯一的资格是用自己在武汉生活了几十年的亲身经历,或许能和他探讨一些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于是,广州少年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武汉人说话都那么大声?”
其实,这个问题代表了许多外地朋友对武汉人的印象。下面是我的回答:
在外地朋友眼里,武汉人就是一类,那就是武汉人。就像我这个武汉人眼里,杭州人和宁波人都是一类人——浙江人一样。而做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武汉原住民而言,则会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把武汉人划分成若干个不同群体。我也不例外,在我的认知里,武汉人至少有四个亚文化群体,分别是汉正街商贸、汉口旧租界人、武昌省城人和青山工业人。而说话大声的特征,主要体现在汉正街商贸群体。这个“说话大声”是怎么形成的?又怎么成为武汉人在外地朋友眼里的负面印象的呢?大致是这样的:
约550年前,明朝成化年间,汉水改道,北岸(现汉口汉正街附近)出现码头。以前北方货物运往南方,许多是通过京杭大运河运至江苏扬州分流,有一部分再通过长江上行,进入鄱阳湖与洞庭湖水系,乃至珠江水系。汉水改道后,航运条件变好,陕西客商发现,他们的货物,不必绕道扬州,可以直接由陕西的汉水发船,运抵汉口集散,可以节省大量运费与时间。于是,汉口就开始有了码头集散功能。货物上下码头需要人力,所以,有了码头,就有了财源。而码头人力群体以同乡构建为主。中国中部地区的许多人开始来到汉口寻找机会。慢慢形成了地域特征极强的码头文化。最著名的就是存在了几百年的宝庆码头(将来有缘,专门讲讲宝庆码头的传奇),主要由来自湖南宝庆府的新化县人构成。而码头的争夺,就是财源的争夺,血腥械斗不断。对峙冲突时,高声恫吓(武汉方言叫“抖狠”)非常重要,再加上那时没有通讯工具,江边码头人声鼎沸,传递交流基本靠吼。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江边码头一带住民说话大声的特征。除了对峙冲突之外,大声说话是一种习惯,并无恶意。熟人乡党彼此之间说一些狠话、脏话,甚至是有交情的体现,颇有些江湖绿林之风。反倒对外人,还有种刻意冷淡的客气。
汉口因码头而兴,逐渐形成第一条街道汉正街,用于商贸集散,到后来成为汉口镇。所以,汉口是个因码头而自然野蛮生长的城市。其第一代原住民(我称之为汉正街商贸人)犹如开拓新大陆的移民,其许多特征一直存留至今。而这种基本靠吼的说话方式,自然将初次打交道的人吓得不轻。这些人也是流动到全国。其中不乏在交道中吃了亏,或者就是误会。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久而久之,武汉人说话很凶很大声的形象,就传遍神州大地了。
那个少年听到这里,眼睛里有了些光。他又问道:“照您这么说,这个说话大声的汉正街商贸人群,就不能代表武汉人咯?”
我回答:汉正街商贸人是汉口的开拓者,也是武汉人基因的最初构建者。我们要做的事情是通过沟通,消除对武汉人说话大声,有江湖气的误解。当然,现在的武汉人的基因,已经远不止汉正街商贸人这一个群体了!”
少年说,那您就再说说汉口旧租界人、武昌省城人,以及青山工业人这几个武汉人亚文化群体呗。看到少年这么说,我也不客气了,毕竟有人愿意了解自己的家乡武汉,对我而言,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于是,我就继续说了开去。
我说的几个武汉人亚文化群体,每个群体,都是武汉在形成与发展中的重要阶段的产物。
我认为,1949年前,武汉有几个很重要的发展阶段。
第一个就是之前说的,约550年前,汉水改道,汉口镇崛起,在明清时代,成为九省通衢。也形成了汉正街商贸人群体。
第二个是1861年汉口开埠。因二次鸦片战争而签订的《天津条约》,汉口开埠,之后40年,英、俄、德、法、日五国在汉口(东起郝梦龄路、西至江汉路、南至长江、北至中山大道)设立租界,十余国设立领事馆。开埠设立租界,于国家尊严是一种耻辱。同时,也因此使得汉口获得了与当时世界最先进潮流与理念接触的机会。租界内的管理与规划,按照当时西方最先进的城市建设与管理方式。而对外贸易,催生了一大批受过西方教育的华人买办职员。这就使租界内的文化与风气,形成了一种中西交融的特点。很多方面,与后来的上海神似。这个群体及其后裔,具备了更接近现代城市文明的特征。受教育程度较高、相对礼貌、克制、遵守公共规则,有一定文化素养,受西方文化影响。至今,汉口旧租界区域内,咖啡馆、个性品质餐馆、个性小店、俱乐部林立,小资与历史厚重感兼具。开埠这件事,使得汉口获得“东方芝加哥”、“大汉口”(包括后来的“大武汉”)这种独占性的城市标签符号。彼时,汉口(注意不是武汉)的国际知名度,在中国城市中名列前茅。
第三个是元明清时代的湖广省府所在。这个过程持续了约500年,到晚清张之洞时代达到高峰。这里说的是与汉口隔江相望的武昌。至今,还可以从武昌老城区的地名司门口、都府堤、粮道街、户部巷等中感受到当年省府机构密集的盛况。因此,武昌省城人这个群体,就自带一种中国式的官府书卷气,说起来轻言细语,从容不迫,与隔江相望的汉正街商贸人迥然不同。
第四个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武汉的政治与经济地位都非常高。武钢做为新中国第一个大型钢铁企业落户青山。之后又陆续在青山建立了船舶、冶金、石油等央企。80年代之前,青山区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光谷和经开,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当时中国最先进的工业企业,吸引并培养了一个有着较高文化素质的产业工人阶层,工作稳定、待遇良好、福利完善、社会地位高。又汇聚了全国的精英骨干。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工业化小社会。这个群体的人,质朴不盲从,对国家认同度较高,心理安全度较高,稳定,注重生活与工作的均衡,是带有新中国早期工业化特征的人群。虽然近30年变化巨大,但形成基本文化形态相对稳定。
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个城市的发展轨迹与人群特征之间的紧密联系。
尽管租界人、省城人和工业人也是武汉人重要的组成部分。但由于种种原因,外地人还是愿意把汉正街商贸人的特征做为武汉人的标签,就像说起上海人就是会算计,说起北京人就是能侃一样。其实,我们都知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少年听得入了迷,笑眯眯地。他又问:“先生,您为什么把武汉人这样划分呢?”
我说,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个人的,二是我对武汉这个城市的理解。
先说个人因素。以我自己为例。我在青山工业区长大。我的父母都是典型的青山工业人,我自己身上也有浓重的青山工业人特质。
我出生在汉口汉正街,我的祖先在清光绪年间来到汉正街谋生。我的爷爷奶奶就在那里生活,直到去世。我的童年在那里度过。从这个角度,我也是一个汉正街人。
我的外婆家在武昌。小时候经常去,假期也多次在那里生活。耳濡目染。感受着武昌省城人与汉正街人、工业人的差别。
至于租界人,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每个月都会随父亲从青山乘船到汉口看望爷爷奶奶,登岸的地方叫粤汉码头,即德租界。然后需要步行穿过小半个租界坐车。其间,总感觉自己在另外一个城市。成年后,遇见一些租界人,让自己的感觉得以澄清。
再说说对武汉这个城市的理解。武汉到今天,的确有四个重要的时期与阶段,并且催生了四个亚文化人群。但武汉同时也有一些重大事件,虽未催生人群,却在武汉的城市基因中注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里说五件。
第一件是张之洞1890年前后在武汉地区搞的洋务运动。包括创办汉阳铁厂、武大、华农前身的学堂等。对探索现代国家(地区)治理与发展有着重要意义。
第二件是辛亥革命第一枪。偶然性中的必然性。这个城市给了第一枪响亮的机会,这一枪的打响,也给这个城市的基因中注入了不安分的一剂。这个相互成就寓意深远。
第三件是1927年初的自发群众性收回英租界。这件事情现在宣传较少,我个人认为这个事件中所蕴涵的武汉人精神是非常有价值的。
第四件是武汉这个名字的出现,至今还不到100年。1927年北伐,国民政府将汉口、武昌、汉阳三地合而为一,成立京兆区,并定为国民政府所在地。虽然该政府在武汉只存在了不到一年。但留下了武汉这个名字。从这点上说,武汉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城市。充满了无限可能。
第五件是2020年初的因新冠疫情的封城。这应该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封闭一个千万人口以上的城市。这件事情无论对世界发展进程,还是对身处这个时代的武汉人来说,影响之深远,将超出我们现在所有人的总结与分析。
武汉是一个年轻的、发展中城市,关于武汉人的定义,以及信息的输入,也是在发生着变化的。比如,光谷、经开做为开发区,也有二三十年了,他们的人群中也有自己独特的样态。黄陂、江夏、蔡甸等郊区,武汉城市圈等,这些信息的注入,将会使武汉的城市定义与人群定义更加立体、多元与细致。
我认为自己的分类和列举,如果从历史研究或学术等角度,无疑是不严谨的。很多武汉人也会有不同观点。但若从让外地朋友更加立体地了解武汉、理解武汉人的角度,我认为自己是用心的。起码,少年听到最后,起身给我深深鞠了一躬:“先生,谢谢您,您的这些话,让我被武汉圈粉了!而且,让我意识到,人类的偏见,往往来自于偏见与傲慢!对武汉的偏见或许不会让我损失什么,但若形成了偏见的习惯,那才是一个人的悲哀呢!”
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表达力。我想,大约是我对自己城市的热爱,更是这座城市本身就具有的东西,才是打动外地朋友的决定因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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