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母，为什么支持孩子学习艺术，你们想好了吗？

海珊

【作者简介】常少宏，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曾任 6 年记者，现为电脑工程师。儿子顾杰夫，放弃藤校机会，早申请进入他最心仪的纽约大学，并获得奖学金。他大一游学英国，当选伦敦分校学生会主席。他拥有十几年少儿冰球生涯，曾作为北京冰球队驻美国长岛队外援，被 ESPN 采访。他曾任职于霍普金斯中学学生会与校刊副刊主编，还是爱荷华大学笔会会员，现为华裔文化协会青年部主席，曾荣获美国 24 岁以下青年杰出人才奖。母子共同翻译出版了《仓央嘉措情歌》英文版。


在育儿的路上我们听过太多的成功故事，却鲜少有人告诉我们如何面对和迎接失败，越挫越勇，吸取别人的教训，避免走同样的弯路。
在带孩子追求艺术造诣的路上，作为家长，多多少少免不了有一些功利思想：一定要让孩子在艺术的路上达到极致，这样才有助于考大学加分。比如钢琴一定要考过十级，而且越早越好；绘画要画得越像真物件越好，最好获国际大奖……在琴棋书画、体育、科技各种五花八门的课外活动项目上拼尽财力物力，狂轰滥炸、软磨硬泡地逼着孩子前行，也许可以培养出一个像郎朗一样的钢琴家来，但是 99.99% 的孩子更可能因为家长过度的投入和过猛的推动而厌学、弃学。

通往钢琴家路上的一个逃兵

我的儿子杰夫从 5 岁开始学习钢琴，这一路走来我有过惨痛的教训。杰夫从小好说好动，每次练琴前他总是先乱弹一气，气得我总要大声制止他，使得他还没开始弹琴就已经垂头丧气、一脸不高兴了。后来我听一位钢琴家说：小孩子学习弹琴，你就尽管让他先乱弹，只要他肯坐在钢琴前，就像读书一样，开卷有益。等他自由发挥够了，再引导他弹练习曲。这样孩子更容易感受到学习音乐的乐趣。
杰夫10 岁时，每周上一次 45 分钟的钢琴课。钢琴老师是在我家附近住的一位退休的中学音乐教师，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可以教唱歌跳舞以及各种乐器。这位年逾古稀的美国犹太裔老太太，说话底气十足，声如洪钟，永远是情绪饱满、态度积极、乐观向上。因为杰夫同时参加各种体育项目，还学习国际象棋、画画等，所以他经常没有把上一次课的曲目练会就得去上课了。无论杰夫练与没练，钢琴老师都让杰夫感觉到自己总是在进步。因为杰夫平时练琴不够，所以她同意在 30分钟新课开始之前多加 15 分钟，练习上周学的曲子，弹熟了之后再学本周的新曲目。
本来按部就班学钢琴很好，但是 10 岁那年的一个中国家庭聚会上，有家长提出要求小孩子们都来表演才艺，主要是拉小提琴或者弹钢琴。
平时不怎么练琴的杰夫，弹了一曲，当然相形见绌；而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儿，却是弹了一曲而技惊四座。我拉着人家询问是什么老师，没过几周就把杰夫转了过去。
这种不顾实际情况的攀比心理，直接扼杀了儿子的音乐学习生涯。而那个当时表演的女孩儿，虽然 16 岁前一直在家长和老师的督促下弹得很好，但是她对音乐的兴趣一直没有被真正开发出来。16 岁之后，她出现了青春期叛逆，加上学业紧张，家长再也推不动了，她索性再也不玩任何乐器了。
本来表演欲很强的杰夫，已经在弹《致爱丽丝》了，转到那位欧洲移民来的、以培养钢琴家为目标的女老师门下后，被指责一切动作与节拍都不规范，要求杰夫从头学起，去练习《玛丽有一只小绵羊》。有时，一首简单的曲子，她可以让杰夫弹上 3 周，不达到完美无缺绝不能过关。
女老师还在每个月的一个周六上午举办钢琴公开表演课，所有学生必须放弃其他一切活动而准时出席。当时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人高马大的杰夫，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 5 岁孩子也在弹的《玛丽有一只小绵羊》，杰夫觉得自己很笨，没有音乐天赋，对学钢琴充满抵触情绪，后来坚决不肯去上课了。
我打电话给欧洲女老师说孩子要放弃钢琴学习，女老师坚决不同意，说杰夫手指修长又有力，有超人的先天条件，而且坚持认为是我作为家长没有起好作用。她要求关起门来与杰夫单独谈话，自信可以说服杰夫。杰夫拒绝带着钢琴曲谱，而是空手走入琴室与女老师谈判，一副坚定放弃的神态。
半小时后杰夫眼中含泪走出课堂，我起身想礼节性地与钢琴老师正式告别，杰夫却死死抓住我往楼梯口走，说：“不必了！”
走到音乐学校外的咖啡屋，杰夫拉我进去点了饮料，一五一十地讲述在钢琴教室的 30 分钟发生了什么：首先一进屋 , 老师就让他弹奏已经练了两周还没过关的曲子，杰夫弹了一遍。老师盛赞弹得好，准备开始学新曲目。杰夫果断地打断女老师，说：“我以为你是找我谈话，我决定不学钢琴了，我喜欢唱歌，我决定去转学独唱。”
60 岁的女老师开始对10 岁的杰夫语重心长地劝说，尤其说他先天条件如何好，一定都是父母没有合理安排他的练琴时间，而且不应该花那么多时间每个周末到处打体育比赛，那是最无用的事，应该放弃打球，专心弹钢琴，听到钢琴老师责备父母，杰夫急了，他大声争辩，要求女老师尊重家长，说因为私立小学没有校车，妈妈与爸爸每天如何往返送他上学；说起妈妈如何放弃了自己的周末生活，坚持早起带他去练习他热爱的冰球……甚至激动地说：“我有世界上最爱我的父母，我不允许任何人贬低他们！”
女老师恼羞成怒，手指大门告诉杰夫：“Get out!”（滚出去！）
我听了叙述，很气愤。我很后悔同意让女老师关起门来任意训斥一个 10 岁的孩子！当晚我就写了一封长邮件，发给音乐学校校长，要求女老师当面向杰夫道歉，对一个 10 岁的学生说“滚出去”，这种行为太恶劣了！
结果是，女老师又与杰夫心平气和地长谈了一次，向他道歉，并且表示她的钢琴课大门永远对杰夫敞开，欢迎杰夫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回去。临别前，女老师与杰夫一起把过去学过的曲子串起来弹了一遍，杰夫也与女老师友好地握手告别。
这次谈话出门后，我问杰夫：“要不要转回以前那位老师那里继续学习钢琴？”杰夫坚决地回答：“NO!”（不要！）
杰夫后来去学了一年独唱，又学了两年长笛。升高中后忙起来，首先就放弃了一切与音乐有关的活动。我一直很自责：如果当初有一颗平常心，让杰夫轻松愉快地跟着第一位音乐老师学习，杰夫应该今天还在弹着钢琴。他那时一直坚信每个小孩子都应该会一门乐器，每年学校的大小表演，他都会上台去弹一曲。这样十几年下来，他应该会有很好的音乐修养了。但是因为我的不现实的期望与攀比，因为遇到一位不适合的老师，杰夫不想再摸钢琴了。
多年过去了，当初花了不菲的价钱买的新钢琴，如今只是客厅里一件摆设。琴弦多年未调，调子都乱了。听说那位欧洲来的钢琴家老师，多年来在她几乎所有的学生面前，不断地提到杰夫如何辜负了她的期望，成为“通往钢琴家路上的一个逃兵”。
对于打冰球，杰夫 9 岁起步，到今天 20 岁了，许多当年一起打冰球的小朋友都挂杆挂靴不打了，杰夫却还兴趣盎然地到处找球打，这大约应该归功于我不懂冰球，也不知道怎么推，只是支持杰夫以玩儿的心态打冰球，这反而成了杰夫坚持最久的一项课外活动。
至今记得有一次带杰夫去上钢琴课，那位已退休的犹太裔钢琴老师在 45 分钟课结束后，问杰夫愿不愿意留下继续弹 30 分钟，不收费，因为后面的学生取消了课程。那个男孩在周末的棒球比赛发球时用力过猛，又或许因为小小年纪平时训练过多，总之他开球时小手臂竟然在后弯挥棒时断了，白森森的骨头反向向前撅了出来，令人惨不忍睹，他大概再也打不了棒球，也弹不了钢琴了。男孩的爸爸是他的棒球队的义务主教练。
女教师感叹：“弹钢琴也好，玩儿体育也好，除了极少数的天才，大多数小孩子只是玩玩儿而已，一些家长认真过度了。家长应该退后，让孩子们自己玩自己的！”
此后的 30 分钟，老教师抛开书本，让杰夫在钢琴上随便弹什么，她在一旁和弦，然后用纸把调子简单地写下来，教杰夫认谱子。这么好的一位钢琴老师，我竟然认为她要求不严格，说放弃就放弃了！

学习画画的正路与弯路

我哥哥从小喜欢画画，是那种偏执性的喜欢。比如上课时不听课，给老师画像，几乎他的每位中小学老师手里都有一幅他的画，老师戏称：“我留着，万一以后能成大画家呢！”又比如出门等公共汽车，他会在路边找块石头、找根树枝之类的，蹲在地上画。我们全家坐沙发上看电视，想起身倒杯水喝，他会大叫：“等会儿，我正画速写，马上就好！”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画，他就伸出自己的左手，翘起兰花指，摆个姿势，用右手画左手。
那时候没有电子游戏机，没有像现在的小孩子有这么多可以玩的东西，有这么多的诱惑，孩子们可以专心地发展自己的爱好。我哥哥后来成为动画片的原画画家、导演，之后又应聘到大学教动画。
我哥哥后来给学生上课，说起把艺术爱好发展为职业的事情，他说他从喜欢画画到成为大学艺术课教授，中间坚持了 50 年没变。“许多孩子喜欢很多东西，也在许多方面有天分，但是浅尝辄止。把艺术爱好发展成为职业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你一辈子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哥哥的小儿子也学习画画，但他自己并不教，只是让孩子随便画、天天画。他说中国式的教绘画的方法让孩子从小画实物，要求画得像，好像越像越好，重技术，把孩子天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都扼杀了。更有甚者，一些老师在孩子的作品中画龙点睛的地方代笔，让家长误以为孩子进步惊人，实际上孩子离开老师后，自己再也画不出来什么像样的画了。这样不但浪费了金钱，也浪费了孩子学画的时间，更是扼杀了孩子真正的绘画天赋。
我的儿子也学习过画画，换过几个老师。老师带着他画一幅油画，他照着照片画，上了几十节课，花了 500 多美元，一幅油画还没画完，后来他就放弃了。这属于方法不对，而且没有坚持。关键是儿子自己对画画没有激情和热爱，除了上课，自己从来不画，去上画画课完全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作为父母，为什么支持孩子学习艺术，你们想好了吗？

我的儿子在过去 20 年的长大中，可谓琴棋书画、各种体育项目都玩儿遍了。音乐方面，他曾经最喜欢唱歌，但是因为我觉得他唱歌的天赋不是可以成为歌唱家级别的，加之学业与打冰球已经很紧张了，所以在他学了一年独唱声乐之后，就没有再让他继续学习唱歌。他自己在学校的合唱团参加了一两年合唱之后也放弃了。现在经常可以从卫生间传来儿子嘹亮的歌声，是他在冲澡时独自引吭高歌。
儿子小时候还去拍过电影（群众演员）、广告、电视片，但是当一个真正的机会找上门，需要他去拍 6 个月的电视剧时，为了不影响学业，我们终止了儿子还没开始的“演艺生涯”，那时他 11 岁。我的心里还是有个观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对这件事我认为：如果孩子真正热爱一门艺术，他自己会自然坚持下来的，而且那种天赋异禀的“奇迹”是挡不住的。这时候就是考验家长的时候了：作为父母，为什么支持孩子学习艺术？你们想好了吗？
有一个朋友的孩子从小弹钢琴，一路拿到了美国州里和跨州的大奖。孩子考大学想学习钢琴专业，这时从小督促孩子认真练琴的父母不同意，认为弹钢琴成名、成家太难了，害怕孩子以后不能养家糊口，他们希望孩子大学学习数理化专业。最后父母与青春期的孩子冲突激烈，最后这个孩子因为这件事，高中最后两年的学业受到影响，考大学没有进入很理想的学校和专业。
还有的孩子也是小时候被父母不遗余力地带着到处学习音乐艺术，参加各种考级和比赛，到处表演。到他们真的显露音乐天赋时，父母却不支持了，而只是希望作为课外活动的音乐艺术可以帮助孩子申请到更好的大学，他们并不相信也不认同孩子真的可以成为音乐家，担心学艺术专业将来找不到高薪工作，逼着孩子大学选修数理化、计算机之类的所谓高薪专业，导致孩子表面听了话，但是到大学后又转专业主修音乐，没能转专业的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最后可能什么也没学好。
在艺术这条路上，如果孩子真有天赋，坚持下来，可以把艺术爱好与未来职业结合起来，那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之一。
相反，如果孩子没有天赋，父母只是为了功利的升学目的推动孩子艺术方面的发展，结果可能事倍功半，不如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到孩子更喜欢、更擅长的方面。
现在大多数家庭都有条件培养孩子，我以为：让孩子从小学习琴棋书画、音体美全面发展，家长要放弃功利性目的，只是培养孩子在各方面的修养和涵养，不为成名成家，不为升学加分，只为让孩子有一个更加丰富美好的人生，有更多的爱好和更强的欣赏能力，这是更值得提倡的。比如去听场交响乐，学过音乐的孩子更能听出门道；去旅游进入一个博物馆，学过绘画的孩子更能体会一幅画的伟大之处……
在陪伴孩子长大的过程中，无心插柳，家长也许会有更多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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