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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其实我想和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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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10 21:5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淡草是一个人坐的火车,这是她所熟悉的火车。因为每一个月的月底,她都要坐这辆火车回家,其实她并不一定要坐火车的,它可以选择舒适一些的汽车。可火车便宜,足足便宜一大半,淡草是心疼那几个钱的。所以,哪怕是一毛钱,她会也尽最大能力将其节省下来。
火车打开车门的时候,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温温的,带着里面民工身上的体温。忙着挤车的人们都顺势用手将嘴脸鼻一起捂了,露出一双双满溢出厌恶之感的眼睛,那眼睛黑黑的,亮亮的,放着光,光里有箭,那箭的箭靶就是车上的那群民工。这车长年累月地载着民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不休不止的。他们穿着不起眼的衣服,背着夸张的大包包,挤火车,永远都在挤火车。农民工是勤劳而贫苦的,一辈子奔波,一辈子穷。淡草同情他们。她对他们的同情,让她对身边的那群乘客感到厌恶。她觉得他们虚伪而恐怖,她不愿看他们的眼睛,怕看到他们眼中那种鄙夷的神情。那神情,让她觉得他们无比可耻。

她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些人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像带着一张张可笑的面具。她觉得他们是好笑的,于是暗暗道:“有钱就坐私家车啊,干嘛非得挤这便宜的火车。既然来坐火车了,就别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民工的样子啊。”在讥笑他们的同时,她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上车了,大家推推嚷嚷地往上拥,淡草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走上来的,而是被人群挤上来的。在车上呆上一会儿,很快就会适应周遭难闻的气味:什么厕所的未冲干净屎尿味,脱了的鞋子袜子的熏臭味,劣质的香烟味,馊了的饭菜泛着的酸味,一阵阵来自身边某位的汗臭......大家先是极不舒畅,但随着时间地推移,慢慢的也就开始适应了。到最后,你都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你自己身上的味,因为已经彻底习惯了。
淡草站在过道,火车启动摇摇晃晃,很不稳当,她便轻轻地靠在身后的厕所门上,算是就近取材,寻找到一个安全的防护处。左边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爷,不老,但略显萎缩。手抓着身边的一个把手,谨防摔倒。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众人都穿着短袖衣衫,大爷却套了两件衣服,土灰色的外套,胸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军绿色秋衣。淡草稍稍的一个侧身,就瞄到他的袖口:磨损得特别厉害,布料已经破了,边角起了毛,缺着口,想一个缺牙巴的孩子张大了饥渴的嘴。嘴里发出一点因为饥饿而叫嚷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泥土里传出来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淡草吓了一大跳,瞅了一眼,就赶紧掉转过过头,她极度的害怕这个缺牙巴的孩子会咬上她一口,像一条疯狗,扑上来,咬着她就不放。她讨厌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再回过头去看他一眼。
火车继续地摇晃着,里面站着的人们东倒西歪着。她觉得她的身子在大爷的身上擦来擦去,大爷的衣兜的仿若装着重物,硬硬的一团,在她的屁股上磨蹭。她极为不爽,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得憋了憋嘴,做个怪脸,让眉毛像爬行动物一样,在脸上活动着。火车又是一个晃动,人们前俯后仰,她又跌倒在大爷身上了。她的后脑勺挨着他的胸口,极为暧昧。她迅速脸红,事后赶紧站直,假意东张西望,趁势离他远了些,站到了靠窗的一个位置。
她知道,这位没有自知之明的大爷从她上车的那一刻就在看着她,那眼神怪怪的,令她想起住在她家隔壁的老张头,七十几岁了,还到茶馆里找女人。老张头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姿态。这种老色狼,淡草是深恶痛绝。于是,不由地抬头白了他一眼,狠狠的,恶恶的,急于要用眼神将他置于死地。
可此刻的大爷早已低下了头,淡草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他一下:干瘪松弛的皮肤,满脸的老人斑,他的神色中有一种惊恐和不安。好像自己的心事被暴露于人前,万分的局促。这又与老张头正大光明的看美女时的色相,大为不同。淡草的心被轻轻地震动了一下,火气也慢慢地降了下去,拿眼斜斜地看他。大爷知道有人盯着他,显得更加的窘了。简直要将头埋进衣服里,一双手捏得紧紧的,轻轻地打着战,手背的青筋凸起。这还不止,在原地立了一会实在待不住了,干脆使劲地移了移步子,妄想逃出淡草的目光。哪知车真是挤得可以,根本就没有他逃脱之地。他刚一挪动步子就踩到了旁边一个男人的脚,男人嗷嗷的叫起来,大声喝斥道:“没长眼睛啊?”
大爷瑟瑟的,脸红耳赤,弯着腰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太挤了。”说着,赶紧将脚收回来,用双手合抱着努力缩小自己的体积。淡草的心突然痛一下。她猛然间就觉得这个大爷是可怜的。也不再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她将头转向一边,开始猜想这个老人的身世,农村人,老实巴交,也许是个光棍,因为穷,所以娶不到老婆,孤苦伶仃。从情感的角度讲,淡草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同情他的。这种同情随着火车的前进而慢慢地蔓延着,让她觉得他看她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欣赏,并无他意。这样想着,她便觉得无所谓了,相反还觉得自己是充满魅力的。
他又再偷看她了,这一次,她一点也不厌恶他了,她为自己有个仰慕者而开心。为了能够让这位大爷更容易的看清自己地面容,她故意慢慢地将头抬起来。不过,她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的脸再次扬起的时候,上面已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情。
她故意朝大爷所在的地方望过去,假意看风景。靠她很近的那排座位上有人开了窗,风便由此呼呼地灌进来,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伸手理了理,从手指的缝隙处,她看到这个大爷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消逝的厌恶之感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很想吐。但还是忍住了,她调整了心态,想着自己被欣赏只能说明自己有魅力,心里顿时好受了大半,再一细想,便觉得果真如此了,于是按耐不住欢喜一场,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浮。可又生怕别人看出来,赶紧将笑意咽回去。她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起来,用无名指和小指,将额头的头发轻轻地抚弄着,然后顺势滑向脸颊,下巴。她将头始终保持在一种微微倾斜的状态之中,偶尔,稍稍摇晃一下,避免头发再次铺到脸上。此时此刻,她的窃喜大于她的厌恨。她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妩媚而优雅的,可她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大爷不时的偷偷看她的样子,很是搞笑,她强忍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下子,她就变得极为清高了。她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则是伏在她脚下的小猫。她享受着这美妙的感觉,清风拂面一般舒畅,心里突然长出一大片骄傲的青草,翠绿飞扬。
她知道这位大爷是极度想与她说话的,她见他轻轻地动了动身子,移了移自己的位置,眼不离她。她知道,他还故意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来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静。他是低微着的,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时不时的瞅她的脸色变化。他的目光像一束光一样,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假装什么也不在意,依旧看着其他的地方。大爷在期待着她能够看上他一眼的,一眼就好,只要有一个眼神的交汇,他也能立马抓住机会,找个话题然后将话题继续下去。然而,淡草就是不解风情,明知道对方是忐忑着的,坐立不安,期待着她回应,却不给任何的机会。他神情是不安的,手脚已经变换了几个姿势了,他在想尽办法的靠近她,制造与她说话的机会。可她竟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像是她的一个仰慕者,此刻正在追求着她。于是,她觉得自己才更有资本骄傲和清高了,更加的不可一世了。
有一次,大爷鼓足勇气想要找他说话了,她看到了,就在她看窗外的时候,她用余光明显的瞅到他直直地盯着她,他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期待,他的嘴张了张,一句话几乎脱口,要说了,要开口了。是可她假意不知,故意一个回头,给别人一个冷冷的背影,就将大爷彻底的击垮了。其实,她在心里是觉得暗暗好笑的,这种被人缠绕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快乐的啊。难怪美女们总是骄傲的,特别是被很多人追求的美女。一连几次,淡草都是如此不给机会,大爷明显感到自己的失败,欲言又止,最后显得有些气馁了,知道与她说话是件极不可能的事情。一段时间后,他像是累了,乏了,厌了。靠着身旁的座位靠背上闭起眼睛。睡了起来!
他居然睡了!淡草一愣,心里有些不爽快。淡草刚刚才喜欢上这个游戏,他怎么就可以睡了呢?他怎么能这样没有耐心和毅力呢?如果他再多看她几眼,开口找个话题,没准他们就可以攀谈起来呢?他可以给她讲他年轻时的故事,她可以给他讲发生在校园里的一些好玩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闭上眼睛,睡了。
淡草几次拿眼去瞄他。他真的睡了,很安然平静的样子,并没有想要马上醒来的意思。她白了他几眼,心下愈加地失望起来。
火车轰轰隆隆的前进着,卡擦、卡擦......像一把大剪刀,将淡草心里那飘扬的大片大片的茂盛草,剪个空空荡荡,她看着外面,落落漠漠无滋无味。
她突然就有些怪罪自己起来,她觉得大爷肯定知道她在耍她,所以生她的气了。她怎么能这样呢?她觉得自己特别的讨厌、特别的无聊。现在好了,别人不再理她了,可她又觉得自己尽是如此的想跟他说话。说说她的学校,说说她的生活。她觉得如果她愿意说,他一定会洗耳恭听的。尽管也许他什么也不懂,但至少他会听完她说话。还会偶尔点一点头,哦哦的答应两句,那样子一定极为的谦卑。
她在盼望着他的醒来,一分钟、两分钟、淡草死死地盯着这个眯着眼睡着的老人。她突然就觉得那般的亲切,像一个慈祥的爷爷,能听她说话,任她撒娇的爷爷。其实,有这样一个爷爷疼爱她也是好的,胜过没有人疼爱啊。
淡草想起自己班上,她不漂亮,普通得像一棵野草,从来都是不入男生们眼的,没有谁看得上她。她自闭,自卑,不会打扮,更不会赶时髦。她从来都只是一颗狗尾巴草的,可是,在车上的这一刻,在大爷的心里,她觉得自己至少做了一回盛开的花朵,哪怕只是一朵最不起眼的喇叭花?

到站了,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淡草该下车了。她望望老人,仍睡着,看来是下一站下车的人。她有些落寞,有些失望。慢慢地随着人群缓缓朝门口走去,大家推推嚷嚷的,淡草不知不觉地已经被推倒了门口。她突然就拉着车上的门把扶手站定了,任着其他人先下车。她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或是遗忘了什么。有东西牵绊着她,不让她继续前行。她的眼神还定格在老人身上,一秒钟,两秒钟……他睡着的样子,令她怀念。
老人的眉毛突然轻轻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突然打开,两颗棕黑色的圆圆的眼珠猛然间发出光来,四目在无意中相对。大爷醒了!先是很诧异,接着竟对他微微一笑。淡草的脸突然一红,使劲掐了下自己,骂道:“我真是个白痴!”然后干紧转过头迅速下车。外面一片晴朗祥和的天,风迎面的扑来,让沉沉睡着的人们纷纷醒来,不觉哑然,刚刚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梦呵。
车门口依旧拥满了赶车的人们,大家又开始簇拥着向上挤,一切的一切还在继续着,似乎又在重演着。淡草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快步地走向车站出口,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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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2-5-10 23: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细腻,非亲历不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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