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讲述的第57位真人故事
<hr>口述 | 外卖小哥赵彬
编辑 | 苔花花
我是赵彬@外卖小哥赵彬,14岁就不顾父母反对辍学,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闯荡。
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娶到大学生老婆,想不到艺术这种高雅的东西会伴随我一生,更想不到我会成为14亿中国人心中的城市英雄。
(我带着相机在武汉街头)
1990年,我出生在河南南阳的一个普通家庭,原本也应该按部就班地生活。但初二那年,我做了个改变自己人生的决定,我决定辍学回家。
后来我去大学蹭课时,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决定。我也问过我自己,我想应该是那时的我始终没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我的家乡南阳侧影)
初二辍学,意味着我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
这个决定毫无悬念地受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但面对一个14岁的大小伙子,他们打也打不动了,我就不去上学,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就这样,在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眼泪中,我离开家,来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异乡——湖北十堰。
那时的我觉得14岁已经挺大了,但城市里14岁的孩子还都是父母的接送下上学呢。我那时打工,是个标准的童工。第一份工作是在邻村老乡开的早餐店打工,说是店,其实只是其他店铺前厅外面的一块儿地方,所以也可以说是室外。
因此,我们睡觉也是在室外。
晚上睡觉时,我们就拉上围挡布,躺在木板上垫层被子就睡觉了。夏天还行,最多就是被蚊虫咬,但到了冬天,睡在外面真是很难熬,手脚都冻裂了。除了生活苦,被大一点的工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是2004年了,这么下来,拼命干一个月,能赚280块钱。
(我和工友在富士康宿舍,右1是我)
我辗转换了几个工作,都大同小异。直到18岁,我结束了自己的童工生涯,到了一个全国人都知道的工厂工作——富士康。
其实,刚去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富士康给的工资对我来说太高了,一个月有1200块钱,几乎是做童工时的5倍。
不过,富士康大家也都知道,虽然那里从照片到管理都很正规,但那里的工人精神上却很压抑。我的宿舍是富士康里最出名的宿舍国红宿舍,也是条件最差的宿舍。宿舍的床是上中下三层的双人床,一个宿舍住四五十人。
不过让我抑郁的不是住宿条件,而是在那里工作的人是真正的工具人。
当时,我负责上螺丝,从早到晚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就是拿起眼前的螺丝拧上,再拿起下一个。
这些动作每天重复7000次左右,睡一觉起来还是这种重复。大脑完全不用思考,手里下意识地动着,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没有思想和生命的机器,时间越久内心越抑郁。
这样干了一年吧,我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从富士康辞职了。
(我在富士康)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我又陆续走了几个城市,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直到2013年,我到深圳博物馆当保安,我的人生开始发生了转折。
保安和艺术,在谁看来都是很不搭的两个词,但我就成了那个热爱艺术的保安。
那时,我在深圳博物馆当保安,第一次接触到了艺术这种东西。我的生活不再是洗不完的碗和上不完的螺丝钉,而是各式各样国内外的展览,有书法、油画、版画、雕塑等等。我第一次深刻理解了那句“人生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我在中国美术馆观展时拍摄的展品)
在我眼里,这些艺术作品就是我的“诗和远方”。
那段时间,我热衷于去各地看展,甚至我工作的城市也是跟随着我追求艺术的脚步前进的。为了能看更多的展览和有更多的学习机会,我从深圳博物馆辞职去了北京。
到北京的第一天,我就去了中央美院、清华美院、798国博等地方看展。过完了过瘾的第一天,我还得想办法赚钱啊,我就应聘到海底捞当了传菜员。
(我在观展)
虽然也很辛苦,但那里包吃包住什么都管,甚至连被子都是现成的,我除了工作没有操心的事,有时间就去看展览。
除了国内外的巡展,北京还有很多外国的展览馆,比如朝鲜的展览馆等,看起来觉得非常震撼。这段时间对我的学习和长大帮助特别大。
就是在这段与展览艺术密切接触的时间里,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慢慢地发生了变化。我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学点什么。
我最先想学的是摄影。
那时,我还在深圳博物馆。图书馆离博物馆非常近,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图书馆翻看和摄影有关的书。在别人不理解的目光中,用几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个相机,开始了一边骑车一边拍照的日子。
(湖北美院里的雕塑)
除了摄影,我还非常喜欢雕塑。
那时候我没多少钱,但西安有一个雕塑工作室课程不错,我就和朋友借钱去学,从简单的几何体和骨骼结构学起。不过后来,因为经济压力我就回到武汉,继续和另一个老师交费学雕塑。这时还不知道,我将与这座城市结下难解之缘。
回到武汉,我又当起了保安。
不过为了方便学习,我选择的地方是湖北美院。
刚开始我谁也不认识,不过时间久了,就认识了很多老师,也经常去他们的课堂蹭课,学到了不少东西。就是在湖北美院的图书馆里,我学习了《纽约摄影教程》,还知道了布勒松、弗兰克等摄影大师。
(湖北美院老师的办公室)
虽然很多人难以理解,一个保安为什么会这么热爱艺术和学习,但是我觉得自己是在追求一件事儿,觉得这个学习非常有意义,有一种很享受的感觉。
就这样,一直到了2018年,外卖开始在武汉普及起来了。喜欢骑行和摄影的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外卖大军,成为一名外卖小哥,我想一边骑行,一边用手中的相机记录这个城市的细节和瞬间。
做外卖小哥时,我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那时,我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别看我初中没上完,但我媳妇儿是个大学生。我也不知道她看上了我哪点,可能是我一直热爱学习让她觉得我是个上进的人吧。
(远在老家的媳妇和两个孩子)
虽然有了家,但我其实很少回去,总想在武汉多赚点钱,多拍些这个城市的照片。
那时候我一天就想两件事儿,一个是赚钱,一个是摄影。为了能拍出好照片,我用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尼康相机,开始自学摄影知识。
那时候我可真是零起点,连相机设置都不明白。
我就是用笨方法,多投入时间。我有空就去图书馆看和摄影有关的书,还参加了澎湃网和饿了么一起组织的摄影培训班,我成了这个班里唯一把摄影坚持到现在的人。
(我在街边的日常)
就这么边学边拍,我还真慢慢地进步了。看着自己拍的照片越来越好,我也越来越爱摄影了。
不过后来,随着手机拍摄效果越来越好,再加上我们外卖小哥每天都带着很多东西在街上跑来跑去,拿着那么贵那么大的相机也不方便,我就用手机进行拍摄了。
那时,我感觉摄影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好像融入了我的生命中。
我们外卖小哥就是跑在每一条普通的街道上,每天遇见的也都是普通的人。我拍的照片都是街头拍摄的。可能正因为平淡无奇吧,这些照片反而成了这个城市最真实的记录。
我受德国摄影师贝恩德·哈格曼的作品《沉睡的中国人》影响,也拍摄了很多睡觉主题的照片。
(景区门前疲惫地睡着的保安)
那时候我骑车走在路上,经常看见各种各样的人在街边睡着,有的工人在等待工作的间隙中睡着了,有的老人在路边悠闲地睡着了。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学生,因为太累,趴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睡着了。
(在妈妈车后座熟睡的孩子)
这些照片,虽然很普通,但我觉得挺打动人的,反正挺打动我的。因为每个街边拍摄的照片背后都是一个故事,记录了他们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和情感。
我就这样每天一边送餐一边拍,好像通过捕捉城市和每个人的瞬间,我也更能感受这座城市的温度和每个人的感受了。
拍着拍着,不知不觉间我居然拍了两万多张照片。
这些照片几乎遍布武汉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囊括了各行各业的人们,记录了他们不同的生活状态和情绪。每当有空的时候,我就喜欢翻看这些照片。
(路边认证缝补帽子的环卫工人)
也不知怎么了,我一个在武汉没有根的外乡人,好像因为这些照片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觉得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故事,也觉得自己对它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可能正是由于这种感情,在疫情来临时,我才没想太多,只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为这个城市做点什么。
其实,疫情来时,我刚从家里回来不久,我媳妇刚给我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是我家二宝。虽然平时舍不得误工,但那次我回家待了半个月,想好好陪陪媳妇儿和两个孩子。
(我家大宝开心地看着熟睡的弟弟)
我回来不长时间,就快过年了,同行们开始陆续回家,但我决定多在武汉留几天,想着多跑上几天外卖就能多赚点儿钱,让家人过个更好的年。
没想到,就在这时疫情突然爆发了。我感觉不到一天的功夫,一下子所有人的生活节奏都被打乱了。
(原本热闹的街道,一夜之间变得冷清)
2020年1月23日凌晨2点,武汉宣布10点开始封城。
我那时想,这个城市里无数人和我一样在纠结是走还是留。我相信当时在武汉的人都会记住这个时间一辈子。当时我也特别害怕,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回家,但仔细一想又怕给家人带来风险。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和我老婆不知通了几次电话,终于决定与其回去给家人带来风险,不如留在武汉。
就这样,我留了下来。
(那时,到处都贴着疫情防控提示和药品售卖情况)
老婆反复叮嘱我不要出门,就在家待着。
开始我也确实不敢出门,不过疫情开始了,谁也不知道啥时候结束,我要是不出去就没有收入,一家老小的生活和我600元的房租都没有着落。
于是,我还是决定外出接单。
(在空荡荡的街边,我为市民采购到了两袋大米)
不过,那时大多数人已经在10点前离开了武汉,留下的人既不敢外出也不敢叫外卖,担心一切对外接触。那时的武汉已经不是我敢出去就有单接了,一天下来,我只接了4单,而平时我一天能接50单。
我当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不是因为我赚不到钱了,而是因为一个热闹的城市在一夜间就失去了活力,那种感觉让人心酸。
(我为被隔离的市民采购食品)
没有订单,我就有了时间,我想骑着车好好地去看看这座城市。
可是,不管到哪都觉得特别荒凉,商场和街边的小店再也没有熙熙攘攘来购物的人了,仅有的几个工作人员都在忙着关门。饭店门前也看不见以往和我一样等着取餐的外卖小哥了。
(原本热闹的地方,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以前在街边拍照,总觉得人太多了影响摄影,骑车送餐时也总觉得车太多影响速度。但现在马路上人不多了,路也不堵了,我却骑着骑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宽阔的马路就那么空荡荡的,偶尔看见几个人,眼神中都充满茫然,神态也流露出不安,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脸上有笑容。以前那个熟悉的热闹的城市一夜间就不见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可是,就在每个人都对疫情和风险避之不及时,却有一批批志愿者涌入了武汉。
武汉再次热闹了起来,不是因为商业的繁华和百姓的喧闹,而是因为真正的逆行者,是阻止灾难蔓延的白衣天使和志愿者从全国各地来了。
(疲惫的志愿者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们仿佛给虚弱的城市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让人们在恐惧中看见了希望。
也许是受到他们的鼓励,市民开始尝试“无接触送餐”通过外卖平台购物,满足日常生活所需,各行各业的人们也开始投入到对自己城市的保卫战中。
很多司机开始自发地接送医务人员,饭店老板开始给医护人员做饭送菜,我们这些留下的外卖小哥也开始帮助医护人员送饭,帮普通的老百姓购买各种生活用品。
我又忙碌起来,比疫情没来时候还忙碌,每天从早跑到晚,顾不上吃饭也顾不上休息,因为在这个不能外出的城市里有太多医护人员和老百姓需要通过我们来维持正常生活了。
(我给医疗志愿者送午餐)
其实刚开始接这些订单的时候,我的家人和我自己也害怕过。
因为我们也没有特别的防护,只有公司发的普通口罩。我有父母、老婆、孩子,也怕被感染。不过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面临最大的考验,看着那些从外地奔向最危险城市的志愿者,我觉得我不能退。
(我作为《中国医生》电影中外卖小哥的原型之一在发布会现场)
再后来,在全国这么多人的努力下,武汉真的一点点地好起来了。
我们这些并没有为疫情做出太大贡献的人也没有被忘记,大家记住了与疫情战斗的每个行业和为这场共同的战斗付出的每个人。
在无数为武汉付出的人中,普通的我成为了《中国医生》这部电影中外卖小哥的原型之一,又被授予了“武汉城市英雄”荣誉称号,还接受了人民网的采访,登上了新华社的新闻。
(逐渐恢复活力的武汉)
如今,疫情得到了控制,武汉这座城市又逐渐恢复了活力,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还是一名外卖小哥,就和大家每次点餐时给您送餐的外卖小哥一样,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有时候会为送餐来不及而焦急,有时候会为客人的理解而开心。
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对于武汉这座城市和外卖小哥的职业,我好像都更加热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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