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丐邓三传奇

海珊

上个世纪的湘中某县，有一位传奇人物，闻名遐迩，人称“疯丐”邓三。

没有人说起过他的本来名讳，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确实姓邓，所有的人都称他为邓三。
邓三似疯非疯，类丐非丐，说他是“疯丐”，其实有些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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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邓三有些像一个乞丐。但又绝对非那种蓬头垢面，沿街乞讨些残羹冷炙，只图混个肚儿圆的真乞丐。普通的乞丐，除了破衣烂衫之外，通常会歪背一个破烂口袋，左手一个破碗，右手一根打狗棍，走东家串西家，求爷爷告奶奶唤婶子央大姐，乞得一碗饭半把米。邓三的乞讨，准确说不是乞讨，只能文明地称之为“讨要”，有点类似现在的吃霸王餐，但又比吃霸王餐要高级得多。邓三衣着干净体面，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挺括板正，腰身笔直，头戴同样洗得发白的军帽，昂首阔步，绝无半分可怜兮兮的叫化子模样，反而是看上去正气凛然。他斜挎一个军用挎包，用武装带固定系在腰间。单单看邓三的衣着打扮，他就是那个时代的一个标准退伍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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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三有别于普通乞丐的“乞讨”装备，更是一绝。凡是他出现的场合，总是左手持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大搪瓷盆，脸盆大小，右手拿一个湘中农家都会有的小号粪耙。这两样装备的用途，稍后再表，先说说这种粪耙的用途来历。钉耙是农家必备的工具，一般为二齿或四齿，大小不一。大号通常用来松土，小号用来耙取轻质松软的农用物料。上个世纪的湘中山区农家，家家户户普遍会喂养猪牛鸡鸭，都会准备一个小号粪耙堆培粪肥。另外，为了弥补家肥不足用，每家的未成年男丁都会备一把粪耙加一个竹编簸箕，去山野间拾取家畜家禽或者山间野物的粪便回家，与农家肥一起混合使用。邓三的粪耙，就是类似这种小钉耙。邓三的粪耙，当然不是用来拾野粪的，更没有沾染过任何粪便。他的粪耙打磨得没有一丁点锈迹，锃光瓦亮的，有着打理得当的那种金属光泽。小小巧巧的样子，令人会想到旧时大户人家家里的银器餐具。不过，凡看到邓三那把钉耙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联想到各种粪便，由此引起一些生理上的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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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前面说了，邓三绝不走家串户乞讨那些残羹冷炙。邓三只出现在有酒席的场合，而且多是官家酒席。邓三走入酒席后，看到一桌子的人，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席间，将手中粪耙往碗碟中轻轻一搅，席间正在就餐的人，一定会立刻起立，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作鸟兽散，留下主事的人来招呼邓三。一般人的理解，要是碰到邓三这样的人，一定是抱以一顿拳脚，然后再赶走或拖走。可是，邓三从来没有被赶过，更没有人敢打他。邓三将腰间的军用挎包往饭桌上一放，锵锵然有声，再倒提军用挎包哗然倾出一把军功章、勋章之类的东西，光华闪耀。席间主事的人，一般都是当地有点头面的官儿，无不对邓三毕恭毕敬，又是倒酒又是点烟，伺候邓三吃喝。邓三也老实不客气，细嚼慢咽啜饮，酒足饭饱之余，看得上的硬菜倒进大号搪瓷盆，剩酒塞进军用挎包，然后扬长而去。酒席主事人走在后面，陪着笑脸目送，自始至终并无半点愠怒之色。

聪明人应该看出来了，这个邓三不是普通人，应该是军功满身之人。没错，据知情人说，邓三是打过恶仗的军人，退伍后安置在县里的某个衙门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疯疯癫癫了，变成这幅行状。邓三什么样的官场酒席都敢闯入，凭一把粪耙搅得风生水起。关于邓三的传闻，虚虚实实，无从考证。据说，邓三连县长都敢打，就算县里的头头脑脑们正开着会，邓三推门而入端坐一侧，无人敢阻拦。邓三的工资级别不低，据说比县长还高，并不缺吃少穿，也并不以乞讨为生。不过，只要听到哪个头头脑脑在哪个地方吃吃喝喝，邓三必携杀器粪耙飘然而至。轻则厉声相骂，重则粪耙相向。识相的，招待他吃好喝好；不识相的，邓三的粪耙直接往头上身上招呼，被打者也只能忍气吞声。不管是识相还是不识相，这顿饭是吃不痛快了。另外，邓三要是听到有人投诉某个官儿胡作非为，也会不由分说一粪耙打上门去，被打者灰头土脸还得陪笑脸。时间长了，从上到下的当地官场，都熟悉了邓三的路数，也没有人跟他计较。邓三所到之处，闻者奔走相告，有时候一帮人正吃喝正欢，只要听说邓三驾到，一帮人早早迎出门来，簇拥着邓三入席，再请他一人独自享用套餐。这样一来，邓三的粪耙，实际上很少需要派上用场。不过，作为邓三的江湖标志，那把粪耙，邓三还是随身携带，类似洪七公的打狗棍，又或类似张无忌的倚天屠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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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地官场来说，邓三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只要听说邓三来了，听者如闻虎啸，畏之如天神。无形中，邓三是那个时代的官场“地下纪委书记”。论震慑力，可能比公开的纪委书记还厉害。

邓三偶尔也光顾普通老百姓家的红白喜事，完全不同于出席官场酒席的那派威严。他安安静静来，会象其他人一样随一份礼，再安安静静吃饭喝酒，再安安静静离去，全程不会用他的道具粪耙。不过，这样的场景鲜活出现，一年也难得几回。主家往往以邓三能够光临自家红白喜事为荣，绝对不会待乞丐之礼待邓三。欢欢喜喜迎邓三入席，客客气气请邓三上座，客客气气送邓三走，还一定要硬塞上好酒好菜。邓三一定会坚辞，实在辞不脱就收下，拱手而去。
总之，在这个湘中大县，邓三的名望颇有些江湖气，却又颇受尊重。近距离看过邓三那些军功章、勋章的人，有的人说邓三打过日本鬼子，有的人说是打过抗美援朝，但没有人怀疑邓三曾经是出生入死的真正军人。这也是当地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人敢对邓三动粗用强的原因。没有点过硬的底子和面子，十个百个邓三，估计也要被弄死。

有人说，邓三确实是个疯子。有人说，邓三根本不疯。如果是真疯，也干不出来那种荡气回肠的事来。要说一点儿也不疯，也难理解。以他的资历、地位、收入，正常做做官过日子，不香嘛。

一位县一中的历史老师，北师大毕业的老牌大学生，阅人无数，读史无数，这样评价邓三：“似疯非疯，装疯卖傻，以疯震邪”。

邓三的威名鼎盛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九十年代后身影渐渐消失于江湖。估计是老百姓生活水平普遍改善大背景之下，邓三得到优待优养于干休所了吧。

不过，关于邓三的传奇，还在当地中年以上人群中流传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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