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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喜的后代们
孙青松
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山西洪洞县有个叫孙喜的青年农民,和妻子吴氏一起,偕同年迈的祖母,告别故乡,千里迢迢,风餐露宿,历尽艰辛,最后驻足于陵县城北50多里的一个地方
,从此一家人在此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因村北一村庄有集市,故村名曰集前孙。
我是始祖孙喜的第十三代孙。
从1616年至今,406年过去了,如今,作为镇政府驻地的前孙村,己是个人口逾千的大村庄,始祖孙喜嫡系子孙经二十代计790人。全村除三、四户张姓外,皆为孙姓。具体张姓何时入村,无人知晓,但几百年来,张姓始终人丁不旺,无子、光棍层出,致使险遭绝迹。
也许因了本村孙氏家族乃一个祖先的缘故,从明代万历、崇祯始,经满清、民国,一直到共和国改开前,孙姓之间通婚者只有两人。那时正值“备战备荒,准备打仗”,阿田与阿银一对青年男女民兵自由恋爱。当时全村舆论哗然,尤为老人们更是愤怒,纷纷指责这是坏了伦理纲常,一个祖爷爷的后代,怎么能相互婚配呢,那不成猪狗驴马动物了吗?
庄户人不懂基因学,但在千百年的实践中知道近亲结婚生下的后代痴者残者多矣,起码是聪敏者少,因此,同姓、近亲之间不婚配,早已成为他们祖辈相传、严格尊守并约定成俗的规矩。当然,因中国姓氏变迁复杂,异地同姓婚配并不受限,因那並非一个始祖。
400多年过去了,作为始祖孙喜第十三代孙的我,不知道当初年轻的孙喜为什么要扎根鲁北这块土地上,更不晓得他的后代们是怎样从贫穷、饥饿、灾荒和战乱中一代一代走过来的,但经二十代孙氏族人繁衍生息,自始祖孙喜以降,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如今,前孙己成为拥有一千多人口790名孙姓的大村。倘若始祖地下有知,您该为您的这790个子孙而自豪与骄傲吧。並且,现在您的子孙们再也不住那些土坯茅草屋了,早已住进小楼瓦房,家家电灯电话,户户汽车摩托,种地全部机械化,村里再也见不到您当初安家时使用的那些原始工具了。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您一些不好的消息,您听了千万别生气。现在村里早已没了那种纯朴的风气,人们都为挣钱忙碌,青壮年们就连那些年轻姑娘媳妇们都外出打工了,留守村子里的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们。也许您会问,谁种地呢?现在都机械化了,每家几亩地只要花钱就有专人服务。平均亩产由公社时期的二三百斤,发展到二千多斤。尽管如此,但粮食很贱,不打工仍不能维持生活。
自打国家改革开放后,您的子孙开始过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可是村子里的风气也变了,他们虽然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吃上白馍猪肉,甚至有些盖上小楼房买了汽车,但愚味仍占据着他们的头脑,抽烟喝酒打麻将,无节制地乱吃乱喝,很多人患上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和脑血栓。这次我回到村里住了半月,亲眼见到走路拐身子,说话含混不清的有10多人。屠宰户阿谱体重330斤,一天到晚袒胸露背,穿着条大裤衩子串粗气,除了脸上那两个枣核般的小眼珠还发点亮光,其余器官都变成暗黑色,浑身散发着油腥味。阿义的儿子400多斤重,站在路上像堵肉墙,我想如果这两人立刻变成猪牛,宰了能出500多斤肉,他们家里人真的发笔小财了。似这样的胖男胖女在村子里很多,这些人多有疾病,每年都有半瘫卧床的脑血栓,还有因脑溢血与心脏病死亡的人,最近又死了两个50几岁的患心梗的酒鬼。
人民公社时期,村里号称“五大岭”的5个懒汉加酒鬼早就死去了,最后一个阿岭前年死的,听说打着吊瓶还叫老婆把一瓶子老白干往嘴里灌。还有一个更岀名的小酒鬼阿严,早上、中午、晚上都离不开酒,几乎睁开眼就喝酒,卖了粮食买酒喝,一天到晚沉醉在酒精中,只活了40来岁就喝成胃癌死去了。最近死的阿华才50几岁,是个色鬼加酒鬼,开了个饭馆,找了个小三,甩掉了老婆孩子,没想到自个病瘫在炕上,小三走了,靠他80多的老娘养活度日。假哑巴今年刚死去,他中学毕业怕当兵打仗装哑巴,一辈子说不上媳妇,与他结婚有子的亲妹妹共同生活了40年,被大家骂为畜牲。还有偷牛偷车骗人劫财的阿海阿星阿力等,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坐牢回家还活着,不过也都是人滓白喘气。这些死的人如今都上门找您去了,可他们再不争气也是您的子孙啊,您老人家一定要对他们严加管教,千万别让这些死鬼再在阴曹地府犯法,听说阎王爷的刑法是很厉害的。
始祖,您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然怎么能千里迢迢从山西洪洞县携家带口来到这里安家落户呢?您开垦了荒地,筑起了村寨,繁衍了子孙,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前孙村。村里每个人的生命都源于您的基因。
现在,我还要告诉您一个令祖先耻辱并且伤风败俗的事情。近三十年来,您的子孙们相互通婚己蔚然成风,目前有三分之一的家庭都选择本村本族本姓通婚,并且大乱了辈份,爷爷与孙女辈,老姑奶奶与小外甥辈,你嫁我,我娶她,有近一半孙姓家庭之间婚配,形成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使得一个老祖宗的子孙无法排辈论代了。我知道,若您活着,肯定不会叫这些不肖子孙之间乱伦的,可是如今只能面对现实了,己有三代孙氏族人这样行事了,并且每年增长,您老人家已是管不住了,只能放任他们纵情姿意乱伦胡闹了。俗语称,法不责众,几百个子孙婚配,您老人家怎么管得了呢,而且现在己成为普遍现象了。
但是惩罚也来了,三十多年了,这个千口多人的孙氏村庄,同姓婚配的家庭几乎沒岀过一个大学生,傻子呆子残疾孩子年年降生,官府与邻村人都惊奇,偌大个村子竞然选不岀个岀色的接班人当村支书、村主任,现在上面任命一个管区书记兼任村支书。
还有,当年的美丽风景也荡然无存了。位于村中央的水湾像个聚宝盆,岸边杨柳依依,水中莲藕成片,鱼儿游翔,多少年来,外地人都说前孙人兴旺发达,都是因了村中这个“聚宝盆”带来的好风水。改开后,我们村率先实行生产责任制,从此,您的子孙们家家粮满仓,户户米满囤。那年,国家恢复高考,全县考上4名文科生,我以第二的成绩名列其中。据一位风水先生说,那是因为我曾在“聚宝盆”前手握书本照了一张相片。然而,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愚昧的村官阿奇阿三竞把“聚宝盆”全部用土填平,在上面建起了房子。
村北的老湾名闻遐迩,为了建筑村寨,第一锨土是您挖掘的。我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说,老湾水几百年来从未干枯。旱时能浇地,涝时村子里的水都排向水湾。几百亩水面上,生长着芦苇和莲藕,苇子供人们修屋盖房,白莲藕食用,水中鱼虾成群,数不清的鸟儿在水边飞来飞去。岸北是成片的老枣树林子,据说那些几个壮汉都抱不过来的开裂的老枣树,己有几百年树龄了,这或许也有你立村落户时种下的树吧,树虽老了,但每年都结出丰硕的果实。仅我们家就有200多棵老枣树,多少年来,尤其灾荒年月,这些枣树也成为村里人的救命树。还在人民公社时代,我家每年卖枣收入一百多元,我上学的费用就靠这些枣树。它不仅是经济林,还是维持生态的一道美丽风景线,那些露天的长根象一个个龙爪深深扎进老湾岸边的深土中,任凭风吹雨打浪击,都亳不动摇,水湾始终没有变化,保持着原生态模样。
可是就在几年前,官府大搞合村并居,拆民房,填老湾,水湾岸上的树木全部伐光,只在湾西建了几栋楼房,镇上没有产业支撑,农民更无钱买高楼居住,再下楼去很远的农田种庄稼,最终引发群众愤怒,合村未成,并居不能,半途而废,水湾四周荒草萋萋。
如今,老湾偌大的水面被大部填平,又用水泥柱子围起一道铁栏,昔日美丽的老湾面目全非,宛若一个剃光了头的丑婆子,水边没了沙滩,苇草不长,青蛙与小虾也找不到家园,只有树立在岸边的几座十几层空楼孤伶伶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个形影孤胆的乞丐,显得可怜可悲。
全村被拆迁户中,只有阿宪顶住压力,宁死不肯搬家。现在他外出打工,留下瘦小的老婆和一个傻女儿仍住在老屋,屋后的杨树上搭一个很高的老鸹窝,房子被围在了废弃的工地上。女人勤劳,每天领着傻闺女在荒地上种菜,还养牛养羊养鸡,这里多的是荒草,如今却成了阿宪家的乐园。
这就是集前孙的现状,人们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却丢失了灵魂,搞乱了伦理纲常;住上了小楼瓦房,用上自来水,却越过了道德底线;农业实现了机械化,人人拿着手机通话抖音,看着彩电,不少年轻人开上自己的汽车,却再也见不到30多年前村中那美丽的原始风光了。
最后再报道您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由于男女比例失调,村里好多男孩子30多岁了还打着光棍。现在盛行一种恶俗,也叫买卖婚姻吧。男孩要定亲娶妻,必须要在城里买一套房子,给女方一部汽车,20多万元彩礼,还有什么五金首饰之类,加起来至少100多万元,不少人家因此返贫。再就是盛行买死尸,结阴亲,一个女尸3万多元,并且货源奇缺,一有单身死女,争抢高价竞争购买。告诉您这些,实在感到丢人。但您也不要太生气,因为这些恶俗风行农村社会,就连官府的“社精办”也不去管,前孙村当然也不能幸免了。
我已有好几年没回老家村子了,退休后写了好多反映家乡风土人情的文章,但都是我青少年时期的回忆。我已离开家乡40多年了,现在这里世俗大变,早己不见当年的踪影。但我相信,它最终是会变好的,因为社会总是在进步。
前年村里迁坟,您的子孙们在新墓地为您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始祖考孙喜妣吴老太君之墓”。今天清晨,我走进孙氏家族墓地,站在您的石碑前默默致敬,并向二老行三鞠躬之礼,然后回家写下这些文字,向您汇报。
2022年5月29日始祖孙喜第十三代孙青松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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