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情怀还是赚钱？《传奇》IP遭遇囚徒困境

shiyan

52岁的王明是一位在温州营生的个体户店主，在他家闲置的储藏箱中，还留着一台已经落满灰尘的老式联想台式机。这曾经是这个三口之家最贵重的电子产品，也承载着他最初的网游记忆，如今却和其他杂物一起堆在角落，同样被遗弃的是他玩了近6年的《传奇》游戏。

■网游初恋

2003年年初，当时40岁的王明在表兄弟的怂恿下首次接触到了一款名为《热血传奇》的网络游戏，对于从来没有玩过的电子游戏王明来说，这是个十足的新玩意儿——王明选的是一名男道士，一开始，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银杏山谷地图中用刚学会的施毒术，把身边不断刷出的猪、多钩猫、稻草人毒死。他一下子迷上了这款游戏。在短短几个月时间中，王明经常不顾妻子的催促，熬到夜里两三点。手中的木剑变成了高过自己半个身子长的无极棍，身边的召唤小弟从骷髅变成了“狗”。他在游戏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甚至还会得空帮助新手打一些难搞的Boss，除了找到超脱现实的成就感，他还找到了自己的组织。

经典的传奇战斗界面

2003年5月，恰逢《热血传奇》1.76版“重装上阵”发布，那是传奇最辉煌的时刻，也是王明在游戏里最辉煌的时刻。他和一批游戏玩家在名为“温州一家人”的行会中玩了近两年左右。由于天天上线，玩游戏的许多朋友都在生活中建立了联系，王明渐渐成为帮派中的中流砥柱，每次轮到沙巴克攻城战时，他都会表现得格外卖力。在交战最紧张的时刻，王明一手撑着键盘，一手撑着鼠标，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哪怕只是站在旁边都能感受到焦灼感。直到把身边的战士甩开杀死，他才感觉有些轻松。

《热血传奇》就是这样一款游戏，在今天，人们谈起《传奇》，都会加一个“经典”的前缀——至少，对于这个游戏而言，它是许多玩家网游的初恋。而当时，陈天桥凭借《热血传奇》的大陆运营商身份拉开了盛大游戏帝国的序幕。据当时的报道显示，盛大2002年的营收和净利润达到3.26亿元和1.39亿元；2003年收入和净利润均较上年翻了近1倍，分别达6.33亿元和2.73亿元。

■无序生长

2006年5月，王明在《热血传奇》中认识了一位湖南的朋友张毅，张毅告诉王明，他有一个“浙江的朋友”，手里有传奇的代码，自己架了一台服务器，升级非常快。张毅问王明是否也想来试试，这一试王明就又陷进去去了。现在王明已经不记得那款私服的名字，但他依旧记得以下细节：在这款私服中随手杀一只猪，角色就立马升了3级，一个下午的时间角色可以达到30多级——这样爽快的节奏在正版游戏中简直无法想象。但好景不长，由于私服通常没有长久运营的打算，一般1-2个月内容就会消耗殆尽。同时私服还会受到官方的打压，经常需要打一枪换一炮，通过不断改名出新服来吸引玩家，这款私服2个月就没剩多少人了。

幸运的是，王明算是傍上了一位福星。把他带入私服的张毅又组织了一个QQ群，每当一个传奇私服临近关服的时候，张毅总能找到一个即将开区的“新传奇”，通知组员先下载客户端包，告知开服时间。这如同动物界的候鸟迁徙那样，每次的迁徙都是一次大规模有组织的行动，大批玩家会迁入新区。王明就这样换了不少传奇私服。

《传奇》中激烈的沙巴克城战

这些传奇叫什么的都有，而且各个都花样翻新。AA传奇中一个下午就能满级，BB传奇一上来就送屠龙等正版游戏中的顶级武器，CC传奇登陆就满级，DD传奇中加入了更眩目的服装和修改后的更硕大的武器，EE传奇更改了攻城战的次数。总之，五花八门，光彩夺目。

但2010年之后，由于精力的的原因，王明已经不怎么在《传奇》中亲历亲为了。他迷上了QQ农场，每天守着好友的蔬菜成熟，捞几颗蔬菜，然后在QQ上逗弄被他偷过的朋友，这成了他最大的乐趣。视频网站在当时也已经兴起，大量抗日题材的电视剧则大量吞噬着他的业余时间。

页游广告，家畜也能爆神装

在那个时间段，王明在自己电脑屏幕的右下角还时常看到传奇页游的广告，许多广告十分瘆人，你能听到激昂的背景音乐和大刀挥砍的嗖嗖声，随着一个怪物倒地，满屏的金钱和顶级武器在地上闪闪发光。然后，在屏幕正下方冒出“打猪也能爆神装”的字样。这其中许多都是假借传奇素材的页游宣传广告，许多游戏制作比原版传奇要糟糕许多，还有许多完全和传奇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面还有一些营收还算不错的传奇题材的网页游戏，诸如第七大道的《神曲》、由广州微娱公司发行的《烈焰》等，其对外宣称月流水都能达到数千万元。这些稍有名气的页游通过不断滚服，刺激新老玩家进入新服务器，而几乎每天都会新开一个服务器。拿9377上的《烈焰》来说，最新的服务器已经开到6411区。

■乱象丛生

2013年中，许多传奇题材的游戏开始集中在应用商店上架，他们要瞄准的目标用户是以前玩《传奇》端游或页游的老玩家。秋平就是这样的玩家，2003年时，《传奇》对他而言就算是游戏的全部，他老家的网吧没有正版的《热血传奇》，大家玩的都是私服。2005年秋平因为学业繁忙时间越来越少，许多朋友也转去其他私服或者也不玩了，他也逐渐淡出了《传奇》游戏。

“2013年的时候我已经玩腻了卡牌游戏”，秋平说。他想玩点重度的手游，但当时市面上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游戏，没多久他被一款名为《烈焰之刃》的传奇类手游吸引了。

《传奇》题材手游数据粗略统计

如果你单纯在应用商店搜索“传奇”关键词，你可能会搜到很多叫《XX传奇》的游戏，但它们中的绝大数并未真正使用传奇题材。真正的传奇类手游顶着“沙巴克”、“热血”、“烈焰”、“屠龙”等字眼，以各种奇诡的变身在各大应用渠道中蔓延开来。这些手游沿用了当年传奇经典的红蓝半球血蓝槽设计、粗糙的素材、满地夸张的爆装、激烈的沙城攻伐，有的甚至直接照搬当时“龙”字的经典游戏图标，还有些把游戏开场做成《热血传奇》中石门打开的样子。

在赤裸裸的抄袭《热血传奇》的同时，它们又做了许多适应手游的改变。《热血传奇》中没有自动寻路、需要一个个把物品捡起来，而手游中既有自动寻路也有一键捡物。其中，陌陌代理的《烈焰之刃》的开场延续了“牛逼会儿就死”的手游惯常套路，但却颇有传奇的精髓——你曾经是烈焰之刃帮派的帮主，你带领你的兄弟们去攻克沙城，由于你的装备特牛，你接连干掉了“全灭天下”帮的20个小弟。这时候，对方的帮主“狂霸酷拽”出现了，召唤出了魔尊教主，全凭放雷电大招，你和兄弟们都扛不住全都挂彩倒地。然后一位美女突然出现，把你从战场救出，你又变得一无所有。

在一款游戏中，玩家在爽一阵后被系统干掉，装备撒满地

2014年11月，《热血传奇》的版权方盛大游戏游戏针对市场上的仿传奇手游行为全面展开维权工作，在一篇新闻稿中，盛大声称自己“一次性发出200份左右的维权公函。”涉及《天尊》、《热血问战》、《怒斩轩辕》、《玛法传奇》、《一刀流》、《烈焰之刃》、《烈焰遮天》、《沙巴克之城》等15款游戏；深圳市创梦天地科技有限公司、江苏凌峰网络科技公司、沈阳芝麻开门科技有限公司、北京手游达趣科技有限公司、奇天乐地科技（北京）有限公司、成都游外游科技有限公司等全国15家研发商；苹果公司、360应用中心、腾讯应用宝、豌豆荚、UC九游、同步推、小米、91助手、华为、联想等业内约20家左右平台。

然而仅就目前来看，这一维权公函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作用，包括《一刀流》、陌陌代理的《烈焰之刃》、百度代理的《怒战轩辕1.76》等传奇题材游戏，都安然无恙地呆在苹果和渠道的榜单之上，甚至在App Store畅销榜的排名比盛大正版授权、中手游代理的《决战沙城》都要高。

一位发行过传奇类游戏的发行商告诉触乐：“盛大在打击盗版手游方面力度还是很大的，擦边球的传奇手游都不敢做市场推广，随时面临被下架的风险。但是，只要不太明显的，问题就不大。比如地图、武器名这些不要和《热血传奇》冲突就好。”总的来说，即便玩法、美术等都和《传奇》类似，只要不太过分，盛大完全没有办法。触乐就此问题与盛大方面取得联系，但对方不予置评。

■传奇失据

尽管“传奇”的IP在很多开发者看来属于金字招牌，与《奇迹》《梦幻西游》等类似都属于第一阵营，但以《传奇》问为题材的手游表现并不好。触乐简单统计了市面上主流几款传奇手游，除了曾被应用宝推荐过的《一刀流》有400万的下载，其他传奇类游戏的下载量达多在数万到数十万不等。而从流水来看，拥有正版传奇授权的《决战沙城》，在畅销榜前100停留了4个月时间后便表现乏力。《怒斩轩辕》、《烈焰之刃》等手游也不约而同地在第100名到200名的区间里波动。

一位渠道运营人士告诉触乐：传奇题材的游戏不好推，他们也没打算花太大的力气。传奇题材要求极为重度的用户，而现在手游偏轻度的更多。实际数据来看，这类游戏留存率不高，付费也比较后置，特别是很多传奇题材的游戏做得还很糙。他记得他们渠道上的首款此类游戏是《怒斩轩辕》，上线没多久，一个大R“一次性充值了2万”，但后续的用户表现都不好。

传奇题材游戏表现平平，很大原因是用户想要的和游戏不一样，传奇题材游戏很难在保留怀旧经典和迎合年轻玩家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在当年那个精神娱乐匮乏、可选游戏不多的年代，《传奇》解决了用户精神层面的需求。但现在可供选择的游戏太多了——手游做得一个比一个精致，主流手游开始变的简单化，核心追求战斗力，可以给《热血传奇》补位的同类手游太多了，对于没玩过《传奇》的年轻玩家，也很难忍受游戏的画质粗糙和长时间投入的成本。按渠道的说法，“你让一个没有家底，但大概玩过一些好游戏的用户来玩传奇，他不懂情怀。”

一些蹭IP厂商图省事，直接把传奇做成放置类的挂机游戏

那“懂情怀”的传奇老玩家呢？从目前看来，“传奇”题材的移动游戏仅仅保留了当时熟悉的游戏场景、但玩法却无法还原当时的用户需求。秋平告诉触乐：“《热血传奇》最主打的内容就是PK玩法，但大多数传奇手游PK并不爽快。端游PK时走位和技能释放非常考验技巧，但手游中同时操作并没有那么爽快。”更何况很多老玩家已经过了尝试新事物的年龄，他们不愿意付出学习成本，也不想“迎接改变”。他们更愿意守着自己的电脑，玩他们熟悉的游戏。

除此之外，为了符合现在的行业潮流——保证留存和活跃，许多修改也让老玩家感到不适，大多数“传奇”手游使用了拼合地图，无法复现《热血传奇》中大地图战斗的自由感；某些“传奇”手游中攻城不再是你死我活的乱斗。而是变成了积分战，游戏中的装备也不复当年的朴素，而是加入了升星、注灵、合成、进阶等多个深度付费点——总之，开发商试图用更新潮的游戏设计思路来改造传奇，但最后的产物却有些不伦不类。

社交也是一个大问题，现在“传奇”类手游都无法承载《热血传奇》玩家的社交需求。渠道人士向触乐表示：“手游需要简单、轻量，突出长大和策略。而传奇社交是指家族、帮派、工会，打架能够一起组队抢世界Boss，能够翻山头大半夜打帮战。玩家在打架配合的同时，还掺杂了情感，这种之前在《传奇》端游中的社交在手游中不能复现。而且多数传奇游戏就是挂机，策略操作的体现微乎其微。”

秋平在游戏里玩到了45级，但有一次因为刷副本好多次都没有装备兑换券掉落，一怒之下删除了游戏。他对触乐表示，他觉得这样重复的搞装备太累了。

■何去何从？

3月30日腾讯UP 2015年度发布会上，腾讯互娱移动游戏产品部副总经理刘铭用一张印着金属光泽的1.76字眼，暗示腾讯将独家代理《热血传奇》。盛大游戏与腾讯的牵线，似乎给了众人一种破局的可能。合作的意义也被各方遐想。双方合作的细节由曾任盛大游戏轻网游工作室刘铭宣布，颇有一种双方交好的感觉。

触乐通过多方渠道证实了腾讯代理《热血传奇》手机版的说法，而这款游戏就是1月在技术封测《热血传奇手机版》。游戏直接取材自2003年更新的《热血传奇》1.76版本，该版本一共持续了两年的周期，也是传奇玩家心中的经典版本，市面上主流私服也都来自此版本。根据官网宣传来看，《热血传奇》手机版从2013年开始立项，手游版本延续打怪掉宝，PK掉宝、沙巴克攻城、地下迷宫等经典设计，整体的游戏场景比多数市面上的传奇游戏要精致，但似乎是为了追求怀旧，改良并不大，还是那种熟悉的“糙”。

《热血传奇》官方正版手游

目前的传奇手游中并没有一个真正的主力产品，产品的制作规模都很小，看上去都像是私服爆神装的感觉。我们当然可以假设“传奇”是一块较大的细分市场，这个空位还没有人填上——在过去4个月的时间里，《热血传奇手机版》百度贴吧有了4800多个用户关注，4.5万条帖子。有趣的是，许多玩家要求抵制Vip、自动挂机和自动寻路，或许他们在试图复现他们心中的那个传奇。

但问题在于，“传奇”对于现今的游戏玩家而言，是否仅止于一个名字和一些回忆？当所有关于“传奇”的信息都不约而同的指向“缅怀自己的长大，怀念那段时光”的时候，这个IP的含金量似乎显得没有那么实在。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不得不使用“传奇”这个IP，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向吗？

■物是人非

现如今，iPad已经成为王明手中的新宠，这位已到知天命岁数的《传奇》老玩家已经不怎么触碰键盘了。王明给我看了他在《部落冲突》中已经升级到8级大本营的账号，然后抱怨道：“我升级得太快了，现在敌人来了我都防不住”。几天前，我问他《热血传奇》手游也快要出来了，你还玩吗？

他想了想回答道：“我现在脊椎有些不好了，不能长时间坐着玩。如果我儿子还玩的话，我可能会陪他一起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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