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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时日我沉浸在《梅洁这四十年》一书中,尽管书中大多篇章以前都读过,此番阅读算是情感与心灵的重温,但依然有一种潮涌浪卷、春雷滚动之感。读梅洁的文字,总是像火柴遇着磷片,一擦即被燃烧。全书45万字,分为上下两辑,上辑“梅香苍茫山水——梅洁文学作品选”,下辑“共话天地人间——评论家、作家视野里的梅洁”,另有“附录:梅洁文学创作40年主要文事备考”。显然,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作品精选集,而是梅洁40年文学创作的里程碑,也给读者和研究者清晰勾勒出其写作轨迹及脉络。
我和梅洁是“革命友谊”已达30年的老朋友了。至今我珍藏着一封梅洁1993年1月6日的来信,那时她调入河北省文联当专业作家不久,家还在张家口。1992年,林非先生主持编撰《中国当代散文大系》,河北作家的作品收集和评述由我承担,因此我和梅洁有了通信联络,这封信是她给我的回复。开头部分这样写道:“江滨同志:你好!我不知如何表述我读你洋洋洒洒长信时的心情!就好像我走得很累很累时,突然走过一个人,要与我搀扶同行;也好像我独自坐在海岸的礁石上,静静地聆听大海不倦的拍浪声;还好像我匆匆忙忙走过街头,突然发现路旁的树一夜间挂满了鹅黄……”这段话文采飞扬,激情四射,初次结识就让我充分感受到梅洁的真诚与热情,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大系”收入了梅洁4篇散文:《爱的履历》《我故乡的大河》《贺坪峡印象》《那一脉蓝色山梁》。我写下这样的评语:“梅洁的散文可谓最具女性特点,真挚清幽,婉约绵丽,氤氲着情绪化的氛围,盎然的诗意中有着浓郁的抒情色彩。女性那种不安分的生命躁动、情感韵律与爱的激越、感伤抑或无奈,都丝丝缕缕盈盈而出,昭示着鲜明的个性与女性意识。”
20世纪90年代初散文热勃兴,一个文学现象如星耀天空璀璨夺目,即一批女性散文家携带着主体意识的觉醒跃上文坛,如王瑛琦、唐敏、素素、斯妤、韩小蕙、韩春旭、梅洁、张立勤、叶梦、苏叶、筱敏等,用当时的话说“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们突破以往的政治和公众话语体系,以发现自我、张扬个性为鹄的,体现了鲜明的个性与女性意识。梅洁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参与编撰“大系”的时候,恰是梅洁从事文学创作最初的10年。她以诗起笔,继而散文,并开始涉猎报告文学。如果把此时的梅洁写作比作“澄澄映葭苇”的清澈溪流,那么,此后梅洁就逐步走入“月涌大江流”的苍茫与雄浑。在漫长的写作生涯里,梅洁不断拓展着写作路数和探索审美旨趣的递嬗,日趋成熟,蔚成大家。
从人生经历和文学地理来看,梅洁生在汉江之滨,属南方女子,后来长期生活在北方,与生俱来的温婉细腻和耳濡目染的粗犷苍劲,两种气质杂糅交织,天然地赋予一身,形成了梅洁独特的审美气象,这是上苍的赐予。
从文学创作规律来看,走出“舒适区”,开拓更大的艺术天地,是每一个有所成就的作家的必由之路。梅洁的早期散文创作虽然多是自我的生命抒写,但因其真情流淌、真挚感人,深刻体悟着人性底色的驳杂丰富,有些作品至今仍不失为经典之作。梅洁却在反刍和反思:“始终在用自身情感绾着一个又一个人生的‘结’,婉约、忧伤,自悯、悲弱”,因此,“焦渴地寻找着一种突破,一种生命和文体的双重突破”。她读了余秋雨的大文化散文,恍然憬悟,找到了突破的路径,散文要“更本质更深刻地负载起人类丰富博大的心灵情感和精神思想”。于是,她写出《泥河湾》《驿站》《天下蔚州》《历史的祭坛》《走过房陵》等可配称大散文的作品,她把视野从自身的日常生活挪移投向历史文化深处。
从文学体裁样式来看,梅洁散文和报告文学兼擅,这两种体裁虽然同属一个母体,文体分野却也判然分明,散文是“写我”,强调自我的生命感受和体验,报告文学是“写他”,更关注社会生活和典型人物,一个内倾,一个外向,一个主观,一个客观。梅洁以散文成名,然而成就她的却是报告文学,她的“南水北调中线移民三部曲”《山苍苍,水茫茫》《大江北去》《汉水大移民》产生了巨大影响,《西部的倾诉》获得鲁迅文学奖。这些作品不再汲汲于案头清供、一己悲欢、个人忧伤,而是深切关怀人类的生存与命运,把深情的目光投向了大地和百姓。大漠、高原、戈壁、沙滩,屐痕处处,以至于艰难的跋涉损坏了膝盖。她和着眼泪与一腔热血把情感、生命融入民众之中,为之忧戚、呐喊。梅洁在她的作品里,将小爱升华为大爱,将微观叙事变为宏大叙事,将个人倾诉变成“西部的倾诉”,民众的倾诉。
可以说梅洁实现了她想要的突破。但必须要指出的是,这个突破既不是文体的转换,更不是说报告文学优于散文,而是思想的突破、精神的突破、境界的突破,作者构建了赖以支撑文学大厦的坚实基石——格局和胸怀,这才是文学突破的关键。
梅洁在一次访谈时说,“我至今认为我不是一个纯粹的报告文学作家,我一直倾心于散文的写作”,她把那些报告文学称为“那是我的大散文,或者说,那是我对于散文创作的一种更广阔的深入和更深度的创作补充”。这体现了梅洁的大散文观。她把散文的细腻、抒情、心灵感受等主观的审美因素糅合到报告文学中,使她的报告文学具有了散文的质地。在梅洁看来,“真正给予作品生命的应是永远的真诚与激情”。激情源于对生活对世界的热爱,是一种蓬勃、饱满、燃烧的情态,是一种不竭的创作动力。长达40年的创作,读者对梅洁及其作品的热爱长盛不衰,《梅洁这四十年》,仿佛是梅洁一个四十岁的生日庆典。而四十岁不正是人生华彩时分吗?激情燃烧的人不会老。梅洁是梅树,一任繁花如故。
( 来源:文艺报;作者:刘江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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