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睛里装着我

HeyMan

作者：湖北十堰市二中教师 颜克存

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认为“慈眉善目”这个词离父亲很远，或者可以说是沾不上边儿。尤其是父亲的那一双眼睛，我一直都不知道它里面究竟装了啥，反正每次我与他对视的时候，总感觉他的目光里有千万支箭，直直地向我射过来，看得我心里发毛，浑身不舒服，甚至心里害怕。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记得父亲有一个坏习惯，他总喜欢立眉瞪目，用眼吓唬人。父亲瞪眼的时候，眼角肌肉歪斜，皱纹凸显，眼皮上翻，目露凶光，直勾勾地瞪着人，一直持续很长时间，而且从头到尾都不眨一下眼。与他对视，让我不由得感觉后脊背发凉，唯恐避之不及。父亲用眼瞪人，不仅我小时候害怕，我的邻家玩伴儿也害怕，每次调皮过分了，即使别人手持木棍前来，大家也是一阵哈哈，笑嘻嘻地四散奔逃开去，可一旦遇上父亲，只要他双眼一瞪，大家玩得再开心也会立马收敛笑容，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他发落。也正因如此，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小孩子们口中的“坏人”，心中的“狠人”，不被大家所喜爱。

父亲没什么文化，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早晚侍弄家里的几亩旱地，靠种庄稼为生，懂得生活的艰辛与不容易。所以父亲一直希望我从小就能好好学习，长大后做个文化人。拿父亲的话说就是不能像他一样，一年365个日子，除了除夕日不出工外，天天都与三斤半锄头做伴。在父亲心里，这似乎是他对我人生职业规划的底线要求。故而从小到大，父亲对我的要求就一直很严格，特别是在读书学习上，相较于我的同龄人来说表现得尤为突出。为此，我都不知道被父亲用眼瞪过多少次，也记不清自己在心里暗暗地埋怨了父亲多少回。但每次却又都是惧怕父亲的那双眼睛，只好怒而不敢言，乖乖听话作罢。

记忆中，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老师布置的作业特别多，我写着写着就瞌睡来了，哈欠连天，实在熬不住了，就有意向父亲隐瞒了作业量，谎称自己全都写完了，想早点上床休息。谁知我刚躺下，就看见父亲趴在窗户上透过夜色看邻居家的窗户，那是和我同在一个班级上学的表弟家，他们家的灯还亮着，于是父亲二话没说就出了门。看父亲出去了，我心里直犯嘀咕，父亲这肯定是去向表弟求证去了，此时的我，急得像热祸上的蚂蚁，哪里还睡得着，心里十分害怕，于是又立马起身下床，匆匆忙忙地把书包找出来，认认真真地做起作业来。

当父亲回到家的时候，我心里万分忐忑，生怕父亲用眼瞪我，抑或是一怒之下用鞭子抽我。当父亲站在我面前时，我正要开口坦白，谁知父亲却一改往日的严肃面孔，他不仅没有用眼瞪我，也没有拿鞭子抽我，而是温柔地说了一句:“这么晚了，你咋还不睡呢？我刚才出门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睡下了吗？咋又起来了呢？”听了父亲的话，我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敢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而是动了小心思，先发制人，小声试探性地问了父亲一句:“您刚才去叔叔家干吗去了？”“我去和你叔叔商量换工的事儿，想请他明天帮我干一天农活。”父亲如此回答。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内心即刻平静了下来，但依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然后乘着父亲洗脚的时间，悄悄地溜上床睡了。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向父亲撒过谎。

在父亲双眼的监督下，我从小学到中学，再后来考上大学，直到毕业参加工作，我的身影始终没有离开过父亲的视线，每当我做错事的时候，父亲总会用他那双藏着利箭的眼睛使劲瞪我，让我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如今，父亲老了，头发白了，我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了，做事情有分寸了，他也不再经常用眼瞪我了，他那双眼也不再如过去那般令我害怕了。直到此时我才彻底弄明白，原来父亲的双眼里除了装着育儿的利箭，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我，从一开始就是，一辈子未曾改变过。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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