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世好文海上明月：回首故乡巴河的前尘往事

泥泞一地的岁月

在巴河的前尘往事

海上明月

小时候我在湾子里是一个著名的“赶路伢”，就是老妈去出工，我会一直跟着她，尾随她，不放走她，我似乎是老妈怎么也不能甩掉的一沱鼻涕。

那会儿生产队集体出工，并且在河上作业，我第六生产队的船队装着全队的男女老少，发动机一响，船就突突突开进河里运砂去了，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长天和流水。

见不到老妈，在我的世界里好像一场汶川地震的爆发。老妈前脚上船，我后脚跟着；老妈把我往下推，我开始嚎啕大哭；老妈一个人推不动我，旁边还有人帮着推；一河一岸的人集体围观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疯狂地哭泣，死命抓住就要离岸的船弦。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常常在我梦中的小河边上演，我是湾子里著名的没有之一的赶路王小孩。

今天追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小小的孩子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恐惧，并随之产生一股对抗大人的超力量，只为了追赶妈妈？直到读到《遇见未知的自己》一书，我才依稀看见一个原初的自我，原本与外界和谐相处的我：那个我需要一个有妈妈组成的世界，其乐而融融。老妈出工后，四五岁的我，还要负责带弟弟在湾子里游荡，弟弟比我小一岁半。湾子里只有我家里没有带小孩的大人，老妈出工了，我就要小鬼当家。

一个大夏天的正中午，妈妈收齐了全部队员的午饭盒。每天都会留两名妇女送饭，送饭的人是生产队长特别照顾的，受到照顾的老妈上午有半天工夫在家里，跟着老妈一起洗衣服，一起挑水，一起做饭——那是多么和平而幸福的早间时光！到中午时分老妈就挨家挨户去收饭，放到箩筐里挑到一个地方集中。妈妈把我和弟弟照例送到隔壁婆婆家玩，玩忘了神，一个惊觉：妈——不见了！我拉起弟弟往外跑，往湾子后面的河边跑，等婆婆发现，我们已经跑出老远去了，隐约听到婆婆在后面愤怒的追赶声。婆婆只是一片浮云，我更愤怒于她们的鬼点子，假装带我们玩，其实是要偷偷甩开我们，我们两个小人儿一路狂奔。

烈日烘烤着大地，从湾子后面延伸出的一条长长的镰刀形的土路，一直连到天边了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毒日当头，弟弟赤身裸体；大地滚烫，两人打着赤脚。老妈已经看到我们了，她们两个女人正在河里划着送饭的小木船。一只“汉口港”字的大砂船正从她们后面开过来，她们一人拼命地划着木桨要靠近大船，一人站在船头，手拿镶绳随时准备把绳子丢到大船上套牢。妈妈一会儿看看身后的大船，一会儿看看岸上的我们，逮着空大叫着我的名字，叫我带弟弟回家。她们的小船成功地镶到了大船船弦上，小船成了一只飞船的小耳朵。小耳朵也飞起来，两个女人站在飞奔的耳朵上看着岸上烈日下奔跑的小人，逐渐变成跳动的小黑点。婆婆终于追上了我们，把我们强押回家。之后，我们成了婆婆在湾子里永远讲不够的故事：船在河里跑啊，伢在岸上跑啊，哎呀呀……

最后一次关于赶路的记忆是在湾子前面的渡口边，一大早渡船装满一船的人：出工的、上街的、上学的、过路的，大家都急着赶时间，我抓着渡船船头哭喊着不松手。我方显然势单力薄，船方显然众口一词讨伐我，老妈气急之中下令开船，船头人一篙点下水，船缓缓离了岸，我就跟着往水里走去，不知道那次有没有把老妈气哭。

老家人总喜欢说一句话“隔山容易隔水难”，故乡的那条河啊，萦绕在梦里水乡的巴水河啊，却是我儿时印象中常常阻断我追随妈妈脚步的天难，也是常常阻隔着我想要去外面世界的天堑。夜里常常梦见去一个只有土地没有河流的乐土，那里只有车没有船，那里没有阻隔。

长大后我如愿去了一座没有只有车没有船的城市，交通四通八达，过河渡船成了前尘往事；爸爸老妈也搬离了老家，好多年都不会有回家去的理由——不见故乡已多年！没想到人到中年，脚下的路通畅了，心灵之路却遇到那么多的阻隔。我翻开《遇见未知的自己》的首页：“如果你在追寻人生的答案，或是尝试解决人生的一个难题，或是处在一个停滞的阶段，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也许就在本书的字里行间，你会有心领神会的一刻，答案因而自动浮现”——此时的我正不知所措，想要寻找心灵的去路，我从哪里来，我又要到哪里去？掩上书页，我看见一个被我走丢多年的自己，而我的喜怒哀乐甚至长期受着她的指引，她正是那个在河边赶路的“坏”小孩。

我泪流满面，我出走故乡二十多年，竟然从未离开。

秀美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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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海上明月 图：网络 编辑 ：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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